2017年鸡年初始,我在广州中山大学北门外凉风习习的江边,如约而至见到了四川人民出版社主编梁凌大姐,我们都是“军二代”,父辈的经历及我们曾经的军旅生活,让彼此间有说不完的话题,当我拿着梁凌大姐赠送的丛书《我们的父亲母亲》,接受梁凌大姐的约稿,心中忐忑不安,说实话,看着丛书中的每篇记忆父母亲的文章,仿佛一个个红军战士,开国将帅的光辉历程鲜活得跳出眼前……我的父亲只是普通的抗战老兵,从入伍就从事着医护工作,母亲则建国前夕在湖南加入了四野南下大军,他们没有傲人的经历,只是军队里的普通一兵。在此我重拾过去的记忆文章,将我对第四野战军四十五军158师《父辈和他的战友们》怀念点滴汇总献给广大读者。
《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
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
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
时间回到公元1965年夏天,父亲从广东梅县参加“四清工作团”社教回广州休假。那天父亲带着我兄妹俩人到沙河镇电影院看电影《英雄儿女》,影片一开始的情节就紧紧地吸引了我:敌机的轰炸扫射,公路上的弹坑,人群中的紧张修路和高射炮的还击声,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间奔驰着……当影片中英雄王成高喊着:“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手握爆破筒冲向敌群……当王文清政委强忍悲痛,通知王芳她的哥哥英勇捐躯时……当王芳在“英雄赞歌”主题曲音乐声中含泪谱写哥哥英雄事迹时……我听见了父亲一阵阵的抽泣声,我惊讶地看见父亲抽出手绢,边擦眼泪并看了我和妹妹一眼,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
当电影镜头播出我军在猛烈的炮火中攻陷敌军阵地,王芳在阵地上的宣传鼓动,王文清政委、英雄王成父亲站在一起,脸上露出胜利笑容的镜头,父亲长吁一口气,带头起立鼓掌……在回家的路上,父亲连声赞扬这部影片,并一再夸奖:这个王政委太真实了!……那时的我年龄小,并没有完全理解父亲的话,只是觉得这部影片打的带劲。
时光荏苒,光阴流逝,我在您的教育下,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但您却离我远去,飘去了天堂……当我重看经典电影《英雄儿女》,在熟悉的音乐声中: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我含着泪,随着电影情节,与远在天堂的父亲进行着灵魂对话:您这个抗战老兵,和您的战友们为着共同的信仰和理想,在不同的岗位上做着平凡又普通的事,但这些故事堆彻成了伟大的钢铁长城!真正的英雄称号,永远只能属于长眠在烈士陵园墓穴里的那些为国捐躯的父辈战友们!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中应该是这样度过的:
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世界——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忆父辈和他的战友们
一
清明时节,我来到了银河烈士陵园,祭奠我的父母亲,穿过迷蒙小雨,那时光滴滴答答,从远古流来,又不停不息地流向未来……一叶一生命,一叶一春秋,历尽人间沧桑。
在墓前,我想起了父辈和他的战友们的情谊。蓝靖中和张奂仑夫妇给我的印象最深,蓝叔叔是广东潮汕人,书香家庭,在公安十师(原158师)任文化教员,负责部队里的文化普及工作。张奂仑阿姨与我母亲在湖南省邵阳一起参军入伍,同在师医院(驻地:广州芳村)当护士。父亲时任医院院长,当时我出生是医院唯一的孩子,身体很弱,在保温箱里呆了几个月,全靠医院的医生护士们的精心照料,才使我能健康成长。这些护士阿姨们亲昵地叫我“小芳”,籍此纪念那难忘的医院工作和生活,那些护士阿姨们就像妈妈一样把我当成她们的孩子,故此公安十师的前辈们都记得我“小芳”这个名字。
五十年代末蓝叔叔转业到市委宣传部工作,张妈妈在职业病专科医院上班。文革10年蓝叔叔受舅舅秦牧(广东省作协主席)牵连,去五七干校锻炼,张妈妈则带着四个孩子艰难度日,饱受欺凌和艰辛。
文革结束后,随着改革开发,蓝叔叔官复原职,在香港《文汇报》驻广州办事处任主任。那时的蓝叔叔意气风发,但并没有忘记这些战友们,经常在香港带来大陆紧缺的食品香烟给众人品尝,带我们去东方宾馆吃工作餐。当《文汇报》为蓝叔叔一家在东湖新村用港币购买了新房,我这才知道原来房屋可以买卖的,不需要政府分配的。我常去《文汇报》广州办事处玩,蓝叔叔百忙中热情地接待我这个小辈,每次临走时必拿一周《文汇报》给我带回家了解国外新世界,张妈妈更是把我当亲儿子对待,两家人关系非常融洽。八十年代后期,我在广东怀集县接了个大项目,微粒板厂引进德国技术开业剪彩仪式,召开记者招待会,蓝叔叔得知消息后,不顾200多公里山路的崎岖,和20多位记者同仁准时赶到,并作详细记录,在《文汇报》大篇幅的报道国内盛事,这真是对我工作的极大支持。
退休后的蓝叔叔并未休息,积极地协助父亲编志《158师战友通讯录》,并成功的举办了两届广州158师战友会。
随着我母亲的病逝,蓝叔叔也离我们远去了……我父亲因年老体弱走不了路于2013年7月病故。在这半年里我整理了父亲的遗物及后事处理,2014年元月我带着礼物和慰问红包去探望张妈妈,那时的张妈妈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当她坐在轮椅上我抱着她时,她动情地哭着:“芳芳,部长走时为什么不通知我?我会让女儿小平代我送他的……”我哽咽说着:“您年龄大,怕您知道受不了……”事后她家里的保姆说,当张妈妈从韶关战友电话里得知父亲的病逝,整整哭了一天,嘴里念叨着:“老队长你走了……”父辈战友情之深处,令我久久不能忘怀!
春节前我又去探望张妈妈,那时她已经昏迷不醒,我喊着:“张妈妈,芳芳来看你了。”她神志不清地说:“你是谁呀?谁呀……”真是令我心酸。几天后,张妈妈也驾鹤西去……在银河园的追思会上,张妈妈的小女儿珠珠祭文:“妈妈,您在我们儿女心中永远是美丽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张妈妈,您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飞向了天堂——去和您朝夕相伴的丈夫,和您共同工作的战友,和您尊重的老队长相聚,祝你们在天堂里永远快乐!
一片黄叶,是旧生命的终结,也是新生命的轮回,而生命,正是在这终结和轮回中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愿“军二代”兄弟姐妹们,请珍惜父辈们的友情,珍惜自己的生命,“求大同,存小异”,在人生路上续写自己不同的故事吧!
忆父辈和他的战友们
二
天堂是温暖的,天堂是纯净的,在人间仙境的天堂里,有着父辈和他的战友们安息的地方——一个聆听灵魂的地方。
人生不是岁月,而是永恒!是他们组成我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是这些温暖使我远离阴霾,是这些温暖使我成为——善良的人,合格的兵。
生命虽然因为恬淡而领悟,但却因为执着而动人。陈林伯伯四野大军南下时曾是父亲的团政委,1950年158师从广西宜山剿匪接防广州后,他调师政治部任副主任。王璋阿姨时任卫生部卫生队指导员,我父亲任卫训队长,长期工作的默契和生活上的相互帮忙,有着深厚的战友情。据母亲回忆:当年的王璋阿姨留着齐耳的短发,脚上打着绑腿,腰间系着皮带别上小手枪,真是英姿飒爽,令母亲这群女兵们羡慕不已。每个星期六回家团聚,因当时供给制,部队无配套营、卧具,还需打起背包回家才够用。随着部队的调防,陈林伯伯去了中山石岐,最后调湛江军分区任副政委,由于父亲和王璋阿姨的工作关系,两家人已经有了密切交往。
1964年陈林伯伯补授少将军衔,并调任广东省军区副政委,但陈林伯伯高风亮节,主动提出因身体状况欠佳和文化程度低,要求回江西老家离休,故未去广州任职。当时赣州军干所基础设施未健全,陈林伯伯偕全家人回赣州后与军干所工作人员一起参加道路的铺设和园林绿化。据二哥穗江回忆:当年每天和父亲顶着太阳,流着大汗开荒种菜,种了很多的果树。
1967年文革最乱的那年,王璋阿姨因时任赣南师范学院组织部长,在批斗大会上严守组织纪律,不给院领导头上泼脏水,被打断两条肋骨。陈林伯伯在家听说此事后,气血攻心,晕倒在家中。当时军干所马上派救护车送广州抢救,因路途的遥远,耽误了时间,开到了广州军区157医院大门口时,陈林伯伯不幸与世长辞了……
坚强的王璋阿姨带着全家儿女到广州参加了追悼会后,把三个儿女托付给昔日战友,时任广东省军区司令员黄荣海伯伯,等待办理入伍手续,毅然决然带着小女儿回赣州参加批斗审查,迎接暴风雨的挑战!王璋阿姨曾经对我说过: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小女儿,她跟我受了不少苦,每天晚上的提堂审问都让她受了惊吓,现在反应都略迟钝,你要善待她呀……。文革结束后,王璋阿姨恢复了工作,作为一个共产党人,她心胸宽广,并没有挟私报复那些迫害她的人,每天的精力放在努力弥补文革中学院建设所造成的损失。
时间改变着一切,一切改变着我们。随着改革开放中,老辈人都相继离休了,孩子们都大了,在部队里都陆续成家了。伴随着第三代人的出生,两家交往更加密切,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逢年过节两家儿女常备家宴小聚,姐弟相称,其乐融融……
1995年母亲病逝了,王璋阿姨叮嘱广州的儿女们代表她致以悼念。2004年王璋阿姨在赣州也走了……父亲交代我一定要代表他去和老战友告别,并致挽联《你是平凡又普通的人,我们心中永远的长城》。在千人告别会上,我看到了王璋阿姨慈祥的脸庞安详地睡在鲜花丛中,在我们的痛哭声中,她化作一缕青烟,在天国里飘着……飘着……。根据二老遗愿“从人民中走来,再回到人民中去。”我们把陈林伯伯骨灰从红军烈士纪念馆迁出,和王璋阿姨骨灰合葬于普通公墓,与人民共眠。这是共产党人的高贵品质,也是一位戍马将军夫妇的本色,我们后辈永远铭记在心。
每一次泪水,都是一次苏醒;每一次磨难,都是生命的财富;每一次创伤,都是一份成熟。一次次,让我们重温走过的历程。
没有经历战争的人,不会珍惜和平;没有经历疼痛的人,不会珍惜健康;没有经历过失去的人,不会珍惜拥有。
人们都说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军二代”兄弟姐妹们,希望都能珍惜身边所有的东西,家人、朋友、爱人,不要等到失去后才后悔莫及!
忆父辈和他的战友们
三
有一些人会一直在记忆里,即时忘记了她的声音,忘记了她的笑容,忘记了她的脸,但是每当想起她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包歧山李淑南夫妇是父母亲的战友。包歧山叔叔原公安十师28团(台山)任卫生队长,李淑南阿姨和母亲同乡又是同年参军入伍的好姐妹。1963年公安十师撤编全家随师机关到北京,组建“中科院第七分院”,后分配上海“704所”(衡山路),包歧山叔叔后调洛阳“725所”副所长。1970年夏我随父母回苏北老区探亲后,转车上海时住延安饭店,包歧山叔叔及驻沪的战友们纷纷来访,曙明姐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上海美女,围绕我父母亲热情洋溢,我那时还是个情窦未开的羞涩少年。
1974年夏我从湖南长沙空18师保送去南京(原空军气象学院,现更名解放军理工大学)读书,经上海转车在包歧山叔叔家里住了三天。包歧山叔叔和曙明姐在洛阳“725所”工作,家里只有在上海“704所”工作的李淑南阿姨及儿子曙光和小毛。当时住威海卫路弄堂里(旁边是中苏友好大厦),住房只有三楼和地下两间房,住得较拥挤。李淑南阿姨看到我说:“几年不见长大了,当兵成熟了。”忙前忙后招呼我这个小兵,闲聊时讲起和母亲当兵时趣闻:“你妈那时就显摆,和老队长谈恋爱时,整天拿着他的手枪在我们面前臭美(扮酷)。”和李淑南阿姨上街时,她时常夸张地说:“你怎么连走路的姿态都和老队长一个样!”
告别李淑南阿姨到南京军校开始了紧张有序的学习,李淑南阿姨怕我不习惯南京炎热的气候,又通知了在南京的“724所”张兴国叔叔和海军“412医院”张志民叔叔,经常去学校看望我。张志民叔叔家属从天津来探亲,专程接我去他家吃饺子,阿姨那天津捏饺子手艺真是一绝。
随着春节和暑期的到来,李淑南阿姨总是热情挽留我在家小住,曙明姐也写信邀我洛阳游龙门石窟,真是盛情难却呀。在上海时和曙光弟弟去菜场买菜时,他嘱咐我要穿军装,拥军优待,军人买东西不用排队!每当曙明姐上海公干,我就享口福了,当时她是技术员工资40多元,我这小兵每月区区10多元津贴。冰镇酸梅汤,各式刨冰,冰淇淋,水晶包等,只要我爱吃曙明姐毫不吝啬。李淑南阿姨的红烧蹄髈肉,包歧山叔叔的咖喱土豆都是我的至爱。
假期时曙光弟弟陪我满大街闲逛,外滩公园、人民广场、南京路、淮海路、静安寺,豫园城隍庙全跑遍了,印象深刻是去浦东造船厂军港看维修潜艇,船厂的盐汽水让我感到新奇。
上海宁静的早晨,被一阵阵涮洗马桶声打破,紧接着吴侬软语的笑声,问候声在弄堂里飘逸。上海的早餐小吃品种多样,但我始终怀念着上海传统的泡饭,留在唇齿间的余香……那是家的味道。
李淑南阿姨待我似准女婿,双方父母都有此意,可惜当年的我年轻气盛,没很好的珍惜这段情缘,若干年后当婚姻失败,才感到深深地忏悔。人生没有草稿,不能重新来一遍,世上没有后悔药,错过了将永远失去了!
时光匆匆,岁月匆匆,离开了多少,只剩下些什么?父亲去世后,我故地重游华东六市,走在那熟悉的江南小镇,小桥流水间,仿佛时光穿越:看到一个年轻军人的身影,飘在了校园生活中,飘在那江南水乡,飘落在雨花台烈士陵园,向先烈们庄重敬礼默哀……
站在记忆的旅途,年华的来路与去路。回忆那段温馨的往事,感谢父辈的战友们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时过境迁,李淑南阿姨重病缠身,已成了植物人,容颜已失去了当年的风采……
亲爱的李淑南阿姨,我的好妈妈,我欠您的太多太多,我的愧疚久久藏在心里不敢对您说……祝您安好!悠悠白云下,写满一片赤诚,微风抚过的面颊,有一滴晶莹,跋山涉水而来的不仅有问候,还有永久的祝福,在心中的永恒!
请珍惜父辈友情,传承他们对党的热爱和虔诚。脚踏实地走好每一天,每一个现在,都是我们以后的记忆。
老了青春,走了岁月,不忘的是我们的友谊,一辈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