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度到成都的艺考之旅,最初是专程为着去报考美术学院的。其实,我当时对自己报考美术学院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从还没有记事起,就随着父母远徙到了那个不毛之地的偏僻大山沟沟重工业城市渡口。在我对美术产生了浓厚兴趣的时候,又满世界也找不到一位称职和专业的美术老师来教我。所以,我虽然还算是有一些绘画的天分,却完全是靠着自学领悟的野路子来画画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在美术的天井里,无师自通且没有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而已。
我也是到了成都之后,才真正发现了自己与那些出自于美院名师们手底下的美术艺考生们之间的差距!与他们的专业相比,我真的是暴弱!不过,那时年少轻狂的我,虽也有些自知之明,但还是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儿,总觉得功名前程是唾手可得的。然而,当我在成都考区偶遇到了两个来自于重庆的美术艺考生结伴小情侣之后,我对于考入美术学院的憧憬希望,顿成泡影。据他们说,每年聚集在四川美术学院的美术艺考生多如牛毛,且个个功力高深出手不凡,又都得到过美院名师们的悉教点拨,竞争力极为强劲。据说,这两个艺考小情侣都是川美的教师子弟,且全部都是自幼开始习画,不仅在四川美术学院浓厚的艺术氛围里耳濡目染,都接受过正规的考前训练,算是在美术的海洋里游弋了多年,他们无论是素描、色彩还是构图绘画等各方面的专业能力,都属于上乘中的上乘,高手里的高手。即便是如此,他们仍然还是处心积虑地避开了高手云集的重庆考点而转道于成都点来应试。他们还告诉我说,四川美术学院每年的招生名额极其有限,热门系科和专业的录取人数都是个位数,在数万美术艺考生的激烈角逐中,最后能成功考入了如油画系或雕塑系的艺考幸运儿当属人中龙凤,是十足十二的凤毛麟角!他们还向我展示了他们的部分习作,让我大开眼界、自愧弗如,这也是我人生中在艺考路上所遭受到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无情打击,让我突然间对艺考产生了畏前之惧。于是,我徘徊在了人生和命运关头的十字路口上,不知左右。
恰在此时,我家大哥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据他的一位由峨嵋电影制片厂子弟身份考入了川音的大学同班同学跟他说,上海电影制片厂联合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将于那年首次在全国公开招收十名电影导演专业的学生,专为上影厂培养和储备新生代导演中坚力量。而且,此次的上海戏剧学院全国招生,将只招收应届高中毕业生且只设了上海、北京和西南(成都)三处考点,名额分配也将分为四三三,即除上海本地招收四名本土学员之外,将在北京和成都考点分别各招收三名学员。据说,这是上海戏剧学院在遭受了十年挫折、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之后,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养精蓄锐,首次开展的全国公开招生,所有的学员毕业后将全部定向分配到上海电影制片厂担任导演工作。当然,如此优厚和诱人的前景,竞争者与竞争力也将是空前的。恰在此前,我曾经在位于成都红照壁的四川省人民艺术剧院里接受过系统的演员表演训练,还参演过两部电视剧的拍摄,在这项影视专业的招考中并不算是一介白丁。记得就在这个时候,我家大哥的系里,正在排演着一出学生们自己编排的话剧《生活的复调》,我家大哥还担任了这出话剧的主演之一。所以,在此机缘巧合之下,我可以在大哥他们排练话剧的时候,就坐在那位由峨嵋电影制片厂考入了川音的导演同学身边,潜心学习他的导演技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临时抱佛脚?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至少让我在心里有了一点儿底气。不仅如此,我还专门跑回了四川省人艺,找到了著名导演陈兴明先生和当红影视小生陈天陆、杨蓉夫妇俩拜师学艺,为我此次的上戏考试,夯实了专业基础。
记忆中,那一次上海戏剧学院设在成都的考点,是在成都话剧团的排练厅里。当时,有来自云贵川藏三省一区的数千位考生报考,其中不乏来自于专业团体的影视明星和青年导演,许多人的影视作品曾经因为火爆荧屏而大红大紫,可以说是强手如林。不过,因为此次的上戏招生简章上已经有言在先,只招收应届的高中毕业生,所以许多颇有实力的竞争对手,在初筛报名中就被淘汰、铩羽而归了。最后,合乎报名条件的考生大约只剩下了一千多人。然而,在这仅剩的一千多名应届高中毕业生当中,许多人是系出名门名校的文科尖子生,他们的文化功底深厚,又多在蓉渝两地读书,可谓是见多识广,比起我这个来自于偏远大山沟沟三线重工业城市里的艺考生来说,要显得实力更加雄劲可惧。
尽管如此,这一次千载难逢的上海戏剧学院电影导演系招生考试,我并没有放弃,而是硬着头皮参加了。因为我知道,如果能在这千军万马竞过独木桥的尖端考试中获胜,那将会彻彻底底改变我的人生。所以,我决心放手一搏……
记得在参加上戏的考试之前,我家大哥就把我将要参加考试的简章和信息,全都写信告诉了家里,我父亲在收到那封“万斤(金)家书”之后,显得异常的高兴!他专门回信说,他特别期待我能斩获到这个无比金贵的好学校、好专业,他在信中还说,如果我能顺利地考入了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那我家里的三个儿子,就分别在音乐、舞蹈和戏剧影视三个不同类别、不同专业的艺术学院里学习,那他之前所付出的所有心血就没有白费,可以算是功成名就了!他将会买上三挂一万响以上的电光鞭炮,从新楼房的顶层一直拖到楼下燃放,以示庆贺。对了,就在这一年,十九冶职工医院新盖了两幢新楼房,一幢住房面积大且自带简装修,主要是分配给医院的领导们住,被职工戏称为是“皇.帝楼”。还有一幢户型较小,而且不带装修的清水楼房,将分配给医院的骨干医师们居住。恰好这两幢新楼房呈丁字型横亘在医院的大墙内外,所以这幢医师住宅楼,也被医院的职工们形象地笑称为是“太.监楼”。由于我的父母亲都只是十九冶医院里的医生,自然是分不进领导们所住的那幢皇.帝楼,最后只分到了一套临街二楼上的普通两居室。尽管如此,我的父母还是感到很开心!我父亲还满怀期待地盘算着,等我拿到了上戏的录取通知书之后,他要在这处新家里设宴好好地庆祝一下呢!在我的印象里,这已经是我们家在渡口的第五处住宅了。在将近二十年的漫长岁月里,我的家从最初住在简易的工硼,到后来住上了干打垒、红砖防疫站办公区、医院的灰砖家属楼,直到此次搬进了这处外墙镶嵌了瓷砖的“太.监”住宅楼,也算是鸟枪换炮了。也许我的父亲并没有想到,这也是他在此生之中,最后一次的换房搬家了,他和我的母亲,就在这套二居室里,度过了他们的余生岁月。
当初,我的父亲为了能让这个家更像是一个家的样子,他还找到十九冶劳务援外的归国职工,高价买到了两份出国人员特供的进口电器免税大件指标,为家里添置了一台二十吋的日立牌大彩电和一台松下双门的高档电冰箱。让我一直都感到很纳闷是,当时我父母的经济状况并不佳,他们是那种必须要量入为出的工薪阶层,且为了培养三个只出不进、花费巨大的儿子们学习艺术,他们早就应该是揭锅见底儿、没有余粮了,怎么还能花掉了那么大一笔钱去购买如此昂贵的进口家电奢侈品呢?直到多年之后,我在整理父母的遗物时才偶然得知了其中的秘密。原来,在上世纪1986年的时候,我母亲家在湖南省长沙市育婴街的一处曾经历经八年抗日战争、长沙文夕大火、三年国内战争战乱,以及历次的风波运动而始终都屹立不倒的豪宅大院,就在这一年里被无偿地强拆了。后来,是经过了我大姨父的父亲,原新中国湖南省的第一任省长、曾成功策反过陈.明仁等国.军高级将领、国.军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上将的族亲、时任湖南省政协主席的程.星龄先生的大力斡旋,才勉强赔付给了我外婆家人民帀四万元的拆除(非拆迁)补偿款。并由我的外婆做主,将其中的一万八千元分为了十份,平均分配给了她的十位儿女,每家每户都分得到了人民币一千八百元的巨款(当年这的确是一笔数目不菲的巨款)。正是这笔意外的“飞来横财”,使我的家里提前进入了现代化的家用电器时代。在这之前,我的家里仅仅只有着一台价值五百元人民币的十二吋黑白电视机而已!而我家里当初所买的那台十二吋屏幕上差不多六吋都是“雪花”、必须要用手动天线转动着才能收看到电视节目的老古董电视机,也是几乎用尽了我父母亲双职工一个月的全部月薪呢!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如此昂贵高档的进口高科技家电产品,竟然也会给我的父亲带来了意外的烦恼!因为,就在我父亲将这来之不易的进口高档家电搬回家里,小心翼翼地拆除了日本原厂包装纸箱和泡沫板,将电冰箱通上电源之后,发现这台从日本进口的名牌电冰箱压缩机竟然不制冷!据说,当年从日本原厂进口的电冰箱拆箱就是残次品的几率非常低,发生这样情况的是少之又少,比撞大运、中彩票还要难!但在如此的低概率之下,竟然恰巧就被我的父亲给碰上了!这让我父亲是勃然大怒,他随后果断采取的消费者维权行动,最后还差一点成为了一个外交事件而影响了两国间当时正为“一衣带水、友好邻邦”而涂脂抹粉的中日邦交!但即便是有如此动静大风大浪,仍然还算不上是我父亲的惊天大怒!相比之下,他在我的上海戏剧学院电影导演系的考试最终被人为因素而造成的意外落选之后所爆发的冲天怒火,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气冲霄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