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当初所围而不打的那个所谓的点,自然是指那座难以被他撼动的老“泰山”了,而他所打援的堡垒,正是我母亲的那些弟弟妹妹们。所以,在我父母恋爱之中的那两年多时间里,他们先后从我母亲的湖南长沙老家,陆续接来了我妈妈的大弟弟、二弟弟、大妹妹以及四妹妹等人到武汉来小住。我父亲因此也与我妈妈的弟妹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与亲情,并通过他们的传话,把对自己的真实看法与好印象,传递给了我的外公外婆,逐步打消了他们的意见和顾虑,直到最后正式接受了他。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的父母每月会给外公外婆家里寄去人民币十元生活赡养费(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很大的一笔钱了),且从未间断过地坚持了近四十年的时间,甚至在我母亲先于父亲离世之后,我的父亲依然还沿用着我母亲的名义,继续给当时还健在的外婆按月邮寄去足额的赡养费,一直坚持到了我父亲的最后时光,这应该算是他最忠实的尽孝了。
我曾经多次听我的舅舅姨妈们讲述给我听,他们在武汉初次见到的我父亲,是绝对的“高富帅”,他不但英气逼人、潇洒倜傥,还对弟弟妹妹们是非常的亲切和友爱。我父亲常常会带着他的准小舅子、准小姨子们去吃武汉最好吃的饭菜和小吃,还不吝金钱地给他们买新衣服和书籍,因此博得了他们一致的好评和爱戴!这绝对是我父亲的聪明狡慧之策,使他最终得以顺利地“攻克”了那座看似难以撼动的泰山顽石,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刘家的二女婿。当然,我父亲对我母亲家里亲人们的态度,并非是他的刻意为之所装出来的,他在与我母亲结婚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一直都对我母亲家人是亲情有加、关怀备至,因而博得了刘氏家族上上下下的一致认可和喜爱。我母亲的弟妹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寰哥”而不是“姐夫”,说明他们已经从情感上,把我父亲这位外姓姐夫,划归为亲兄弟的行列之中了。事实上,我的父母与弟弟妹妹们的感情非常好,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无私地资助着他们的学习和生活,使得那些弟妹们得以完成了学业。其中,我母亲的大弟弟成为了湘籍著名的作家和诗人,二弟弟则毕业于著名的中山大学和北京大学并留洋于瑞士,成为了著名学者、历史学家和中山大学的博士导师、法国教育骑士勋章获得者,还有我母亲的三妹妹,也成为了中国近代盲聋哑人教育的奠基人之一,她所编修的聋哑人手势手语教程,已经是她那个行业里无可替代的标准教材!除此之外,其他的弟妹们后来也都顺利参加了工作、成家立业了。
然而,生活中所遭遇到的曲折坎坷,使我的父母在沉浸于甜蜜爱情的同时,不得不疲于应对着时代造成的潮汐困扰!大约是在他们热恋的不久之后,中国就遭遇了那场著名的“三年自然灾害”。一时间,举国上下是风声鹤唳,民以食为天、赖以生存的粮食此时极度匮乏,许多人不得不因为无米下锅而被迫忍受着饥饿的煎熬。据说,那一次的全国性大灾荒中,有数不清的饥民被活活饿死,许多人是靠着啃食树皮草根和挖野菜充饥苦苦捱活着。我父亲曾经亲口告诉我说,他的一个同事夫妇,只是因为互欠了对方四两粮票纠扯不清而大打出手,最后竟然是以离婚分手而告终!由此可见,当时发生的那场粮荒,已经到了怎样的一个窘境。
当年的那个全国性粮灾,也无可避免地影响了我父母的生活。我在已经发表过的《父亲的前半生》文章中说过,我父亲在年轻时候的饭量奇大,曾经多次在无聊的比试肚量赌局之中,以超人的大胃获胜。他在上世纪1960年突如其来的那场全国大饥荒来临之前,一直都是想吃就吃,从不忌嘴也以未想过自己会有饿肚子的那天。但是,就在毫无征兆的突然之间,国家因为粮食的极度匮乏而不得不实施了全民粮食凭票购买的供给制度之后,我的父亲也陷入了有钱却无处买米的囧状,他每月的那“一点点的粮食配给,还不够他塞牙缝呢“(这是我母亲的原话)。好彩的是,做为南方人的我母亲,在同济医学院学生食堂里的饭菜供应还算是尚可,且她的胃口又极小,根本就吃不了太多的食物。于是,这个时候的我母亲,经常会用她的白铁皮饭盒,偷偷装上两个食堂里买到的定量馒头,跑步去与我的父亲约会!我现在大概能想象得到的一个辛酸而有趣儿的场景,就是我父亲接过了我妈妈带给他的两个馒头,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嚼大啃的时候,我那正陷入了恋爱之中的母亲,还会蜜意情炽地望着那轮夜空中的月亮数星星,全然没注意到她的男朋友,此时此刻的饥饿难耐和美食酣享!这样的情景,特别像是一部日本的老电影《望乡》中的一个桥段,也是恋爱中的阿崎婆带着几个过节才会有的美味粘米豆沙包,去幽会她正陷入了饥饿男友的时候,他俩一个正不顾一切地狂吞猛咽美食,另一个则在无限柔情地赞美着那晚皎洁月亮的恋爱瞬间。这两幅场景如出一辙,简直就是一个情景再现式的翻版复原!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究竟是如何熬过了的那段艰难岁月,怎样才勉强饱腹度日的?不过,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过了许多的办法去搞粮食,最后方得以捱过了那些困难日子。记得我父亲告诉过我,他曾经托付一个相熟的司机病友,用了二十七元人民币从农民手中买回了三个大南瓜充饥!要知道,即便是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人民帀的价值依然坚挺若故,并没有因为那场大饥荒而贬值无用,当时人民币十元钱所能购买到的食品食材和油盐酱醋,仍然还是可以养活着一个四口之家呢。只是由于当时国家强制规定,所有国家供应的食品副食品,都是必须要凭票证才能购买的。所以就算是有钱,那也是难以在“黑市”里买到紧缺食物的。而我父亲当时用了二十七块钱的“天价”,淘回来三个只能是用于“瓜菜代”充饥的南瓜,无疑是相当奇葩的。为此,我父亲在跟我们述说这段不堪回首往事的时候,总是带着很痛惜的口吻。我猜想,那应该是因为他当时非常不情愿地花大价钱才买下了那三个大南瓜的吧?但是不管怎样,我的父亲母亲终于胜利地熬过了那个无比艰难的困难岁月。
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部当年风靡一时的前苏联老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其中有一个很有名的场景桥段,是列宁先生的卫士长瓦西里先生回到了家里,他非常无奈地望着在襁褓摇篮中饿哭着的儿子,还有站在一旁满脸菜色而不知所措的爱人,他只得说了一句后来流传很广的著名电影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在我看来,瓦西里先生所说的面包牛奶,代表着生活的希望!而我父母亲的面包牛奶,后来的确是有了,这就是他们在熬过了那一段艰苦生活的岁月之后,终于幸福地结合在一起了!如此算下来,他们俩人这场所谓的“天作之合”,更像是一对曾经相扶相携的患难夫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俩真正地从婚姻的殿堂,开始了他们人生中的长途跋涉,从而正式开启了他们生命和命运中的后半生旅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