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贾谊与猫头鹰的无声对话

长沙贾谊故居中贾谊坐像  (图源网络) 



听贾谊与猫头鹰的无声对话 

——贾谊《鵩鸟赋》今译及随感

 


贾谊: 


在丁卯年初夏的那一个傍晚,

暮云中的夕阳慢慢沉下西方。

独坐潮湿屋里我在暗自悲伤,

贬居在这长沙恐怕生命难长。

一只猫头鹰啊突然飞进屋里,

栖落在那墙角神态毫不慌张。

赶快打开谶书占卜眼前怪事:

野鸟飞进家里主人将要死亡!

请问猫头鹰啊我离去向何方?

吉事告诉我啊凶事也对我讲。

它口不能言啊抬头振翅示意,

啊!我仿佛读懂了它的衷肠。


 

鵩鸟: 


 世间万物的生死转化啊,

原本就从来没有过止息。

像潮流一样旋转变迁啊,

推移又回还周而又复始。

万物的形气转相接续啊,

变化之快犹如蝉的蜕翼。

微妙深奥变化无穷的啊,

怎么能够只说三言两语?

福的后面有祸在埋伏啊,

灾祸后面会有福来承袭。

忧愁和快乐同聚一家啊,

吉利和灾殃会同在一起。 


那时吴国是多么强大啊,

谁承想吴王夫差会失利。

当年越国困守在会籍啊,

谁承想勾践会称霸于世。

李斯游说秦国为丞相啊,

谁承想会身受五刑而死。

傅说当年只是个囚徒啊,

谁承想拜相武丁多神气。

那灾祸与幸福的关系啊,

就像几股麻绳拧在一起。

天命无法用言语解说啊,

谁也无法预知它的终极。 


水流受阻力会更凶猛啊,

箭矢加外力飞行更迅疾。

万物回环在互相影响啊,

彼此激荡引发种种变异。

云雾升腾使大雨降临啊,

云雨纷乱错杂难以辨析。

大自然推动万物运行啊,

天地广阔真是无边无际。

上天的奥秘无法预知啊,

道的规律不能预先设计。

生死快慢由天命决定啊,

谁能知道它的具体用时? 


天地就像熔炼的大炉啊,

自然造化之力就像炉工。

阴阳就像熔炉的炭火啊,

万物就像那炼成的青铜。

天地万物的生死聚散啊,

哪里会有那成型的规定。

大自然间的千变万化啊,

没有那开始也没有止境。

生而为人是偶然意外啊,

何必过于去留恋与珍重。

人死去便要化为异物啊,

又何必患得患失去悲恸。  


狭隘短视才自私自利啊,

轻贱别人只是看重自己。

通达知命晓生死祸福啊,

目光高远才会最合时宜。

贪财之人会为财而亡啊,

重义轻生之人为名而死。

虚名趋势的为权而亡啊,

平庸恶俗之人贪生而死。

为利所诱为贪所逼的啊,

总是东奔西跑避害趋利。

道高之人不为利屈服啊,

事物万变终究等同齐一。

迂腐之人为物欲束缚啊,

行动禁锢如同囚犯被拘。


道德高尚者不为物累啊,

遗世弃俗独与大道同存。

众人被世俗利害迷惑啊,

爱憎情感只能积压胸中。

得道高人是淡泊无欲啊,

虚静不扰独与大道并行。

至高修养是弃智忘形啊,

超然万物之外忘掉自身。

深远空阔的修养境界啊,

浑然为一的宇宙与精神。 


人生如木浮随流而行啊,

遇到那小洲就受阻而停。

把躯体交给命运安排啊,

它已不是我的私有之身。

活着啊好比寄托在世上,

死去啊犹如永久在安寝。

心情平静似无波深渊啊,

思想活跃如脱缆的小艇。

不过于看重自己生命啊,

养玄虚之性浮游于人生。

高尚者不为顾虑所累啊,

知天命就无所忧愁悲情! 


 

笔者: 


在戊子年寒冬的这一个夜晚,

独坐灯下俯仰天地思接汉宫。

一曲鵩鸟赋无语中千年绝响,

一个贾太傅苦役里万古悲悯。

这哪里是贾生与鵩鸟的对话,

分明是他那一腔忧郁的咏诵。

吊屈原空留下千年楚客悲情,

借鵩鸟倾吐那百里湘水怨愤。

壮志未酬何必用哀伤付一生,

胸罗文章似璀璨星座傲苍穹。

鵩鸟不能言啊贾生独自去了,

唉!我哪里读懂了他的苦心?





古人绘制之《贾生见孝文帝图》

 


   鵩鸟赋


贾谊 


       谊为长沙傅三年,有鸮鸟飞入谊舍,止于坐偶。鵩似鸮,不祥鸟也。谊既以谪居长沙,长沙卑湿,谊自伤悼,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其辞曰:

       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止于坐隅兮,貌甚闲暇。异物来萃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曰:“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请问于鵩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速之度兮,语予其期。”鵩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臆: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勾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意变齐同。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众人惑惑兮,好恶积亿;真人恬漠兮,独与道息。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止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注:贾谊(前200年-前168年),洛阳(今河南洛阳东 )人,西汉初年著名政论家、文学家,世称贾生,与屈原并称为“屈贾”。贾谊少有才名,文帝时任博士,迁太中大夫,受大臣周勃、灌婴排挤,谪为长沙王太傅。三年后被召回长安,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坠马而死,贾谊歉疚抑郁而亡。贾谊著作主要是散文和辞赋,其政论文风格朴实峻拔,议论酣畅,鲁迅称之为“西汉鸿文”,代表作有《过秦论》《论积贮疏》等。其辞赋皆为骚体,是汉赋发展的先声,以《吊屈原赋》《鵩鸟赋》最为著名。

       注:《鵩鸟赋》作于贾谊任长沙王太傅三年时。赋前小序说明写作《鵩鸟赋》的缘由。根据《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和《汉书·贾谊传》所载:有一天有鵩鸟(俗称猫头鹰)飞到贾谊的屋子里,他有感而发,于是写下这篇《鵩鸟赋》以自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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