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写中国字,已属不易;倘若他还通晓书法,笔走龙蛇,楷、隶、行、草都过得去,那可真令人拍案叫绝。我的美国朋友、摄影艺术家秋麦就是一位不可貌相的“奇才”。前不久,在北京电视台举办的“外国人中华才艺大赛”现场,在一位韩国女士的扬琴伴奏下,秋麦挥毫泼墨,用草书写下两首唐诗和“闻鸡起舞”四个大字,赢得满堂喝彩,最后以97.4分夺得决赛第二名。
我和家人通过电视观看了决赛实况,深为秋麦的出色表演感到高兴,在电话里向他祝贺。秋麦的老爸(一位精力充沛的富商)更是开心,他的宝贝儿子居然能在几亿中国电视观众面前“露脸”,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然而秋麦本人的心态却很平和,一再强调:“我的字还要练,我还可以写得更好。”
秋麦现住洛杉矶,是中国旅美画家朱称俊的弟子,老朱是我相识多年的好朋友。我同秋麦第一次见面是2003年7月。“非典”刚刚结束,秋麦就急不可待地来到北京。一天上午,他来报社看我,穿一件文化衫,背一个大书包,清瘦,腼腆,说话走路慢条斯理。在摄影部和美术部转了转,已是午饭时间,边邀他到附近一家餐馆吃饭。
真没想到,秋麦的中文说得这么“溜”,连北京胡同的方言俚语都“门儿清”,包括“您到中央,我到地方”(您喝一半,我全喝了)这样的“劝酒词”。上个世纪的1991年到1993年,秋麦在北京语言学院学习,难怪他的中文说得如此地道,丝毫不亚于那位来自加拿大、毕业“北大”、会说相声的“大山”。然而,毕竟是“老外”,难免有个别发音不准确。比如,我问秋麦“在北京住哪”,他答“住房东父母家”。第一遍我没理解,第二遍才搞明白:“房东”者,秋麦之中国妻子“黄冬”也。秋麦给我展示黄冬的“玉照”:柳眉杏目,一个俊秀小女子。黄冬现在美国加州洛杉矶分校攻读电影理论博士学位,秋麦则在一家图片库供职,小两口各有各的事业,聚少离多,但恩爱无比。他们当年的恋爱经历也很浪漫:那是1993年夏,秋麦即将从语言学院毕业,被诊断得了“癌症”。这位热恋中的“罗密欧”精神几乎崩溃,好在“朱丽叶”非常镇定。一对恋人从容举办了婚礼,然后一道赴美治病。感谢上帝,化疗后的秋麦很快康复,他们之间的“生死恋”经受了第一次严峻考验。结婚整整十年,仍在“蜜月”之中。听了秋麦的讲述,我很感动,将随身携带的一本散文集赠他,并在扉页上写了几句祝福的话:秋季种麦,冬日泛黄。西风东土,地久天长。
秋麦的外祖父查尔斯·霍夫(1905-1975)是20世纪美国著名摄影家,从体育到战争,从灾难到庆典,从百姓到名流,无所不拍。当时的摄影器材比较简陋,他和同事在一起发明了“频闪闪光灯”,从而可以成功捕捉拳击、跳高和扣篮的精彩瞬间。凭着对突发事件的敏感和对现场光线的把握,霍夫拍摄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秋麦选择摄影作为自己的职业,主要出于对外祖父的崇拜,而幅员辽阔、历史悠久的中国又给他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最近几年,秋麦走了青海、甘肃、四川、陕西、河南、江苏、安徽、浙江等省,镜头对准名胜古迹和民风民俗。他的作品奇美,艺术性强,有一种沧桑感,深为同行称道。
作为“中国女婿”,秋麦对中华文化一往情深。从先秦诸子到唐诗宋词,从琴棋书画到笔墨纸砚,无所不爱。作为一个摄影艺术家,他首先尝试将自己拍摄的风景照片通过电脑翻印到宣纸上,恰似一幅幅朦胧山水画。用毛笔题上落款儿,再盖上朱红印章,一本中西合璧、装帧精美的“山水册页”就问世了。洛杉矶的一家艺术博物馆重金收藏了他的“山水册页”,北京的荣宝斋画店也对他的“另类山水”颇感兴趣。目前,秋麦对他的“特技”正在继续打磨,力求完美。起初,这位“洋女婿”恳请岳父大人(一位研究党史的专家)为他的“另类山水”题写落款儿。稍后,他自己斗胆试写,居然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直到前年拜师老朱之后,他的书法训练才进入正规。
老朱不但指导书法技巧,而且讲授美学理论。老朱说: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会写字,但只有极少数可以称之为书法家。一个普通人的“涂鸦”,不过是“横直撇点折”的排列组合而已。一个书法家的“墨宝”,我们不但能欣赏到其中的抽象之美、变化之美、和谐之美,而且能感觉到一股“气”从字里行间向外喷射。这就是中国书法的精髓和玄妙。欲得其法,仅仅练字是不够的,一定要有扎实的“国学”根底,经典不可不读。听了老朱的一番话语,秋麦顿悟,从此挑灯夜读,闻鸡起舞,气定神凝,厚积薄发,梦笔生花,一挥而就,书法创作真正上了一个层次。
每年,秋麦都要来京几次;每次,我们都要小聚片刻。一个蓝眼睛、大鼻子的“老外”对中华文化如此迷恋,让我十分感慨。对照某些“国人”,重外语而轻母语,哈日哈韩,视传统文化为敝屣,如此本末倒置,实在让我心急。还有,一些电视台举办“知识竞赛”,尽管主持人提的问题比较“弱智”,但参赛的帅哥靓妹们仍张口结舌。偶尔“蒙”对一二,主持人总是激动万分地冲上前:“耶——祝贺你!答对了!加10分!”电视机前的我只好频按“遥控”,艰难地搜索一个“中等智商”的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