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5年9月20日。地点:乌鲁木齐新美酒店。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为洛杉矶华人作家代表团一行8人接风。老友新朋,相见甚欢,家庭近况,文坛趣闻,畅所欲言,其乐融融。
席间,议论起新疆都有哪些著名作家,出版社一位领导脱口而出:“王蒙。”接着,她又列举了其他几位新疆知名作家。我当时稍愣了一下:王蒙不是北京作家吗?他的第一部小说《青春万岁》是在北京写的,他的新作《明年我将衰老》写的也都是北京的事,怎么能划入新疆作家行列呢?
转而思之,这位领导说的也有一定道理。1963年,当王蒙在政治上“落魄”的时候,是新疆这块神奇的土地接纳了他,滋养了他,激活了他。王蒙夫妇在新疆整整住了16年,新疆是他们的第二故乡。在王蒙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一以贯之的新疆情结。
回到自己房间,我的脑海里仍闪现着“王蒙”。我和王蒙是哪一年认识的?王蒙究竟有怎样一种新疆情结?他最近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这边风景》同新疆又有什么关系?记忆的闸门打开,残编断简渐渐汇拢一起,于是便形成了这篇短文。
第一次采访王蒙
第一次采访王蒙是在1994年,当时我在北京的英文中国日报文教部当记者,负责书评、影评和文化名人专访。我采访王蒙,是由当时任华艺出版社编辑部主任的金丽红女士引荐的。该出版社刚刚推出一套十卷本的《王蒙文集》,希望《中国日报》能够评论一下。采访之前,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把《王蒙文集》通读了一遍,又查阅了大量有关王蒙的资料。确信在采访中不会“露怯”之后,才同王蒙敲定了采访时间。
那是1994年9月的一个下午,秋高气爽,心旷神怡。我和摄影记者李太行来到王蒙的住宅——北小街一个不显眼的四合院。王蒙可能正在书房写作,我们便在院内稍候,顺便欣赏一下“部长作家”的院景:幽静素雅,古香古色,有花有树,有桌有凳。
少顷,王蒙从书房走出。寒暄之后,我俩便在树荫下开始交谈,李太行在一边拍照。我提了几个比较“尖锐”的问题,比如:从文化部长位置退下来的感受如何?小说《坚硬的稀粥》究竟有什么含义?你对担任部长期间写的一些文字满意吗?回归作家之后,你对自己的写作能力还有自信吗?王蒙面带微笑,机智而幽默地回答了我的全部问题。
回到报社,我抓紧时间把英文专稿写完,发表在中国日报9月28日第5版。接着,我又用中文写了一篇书评,发表在1994年第12期《群言》杂志上。1996年,我的第一本散文随笔集《又是一派新绿》由外文出版社出版,第一篇就是《王蒙:变幻无穷的大蝴蝶》。我在结尾写道:“中国缺少一个部长王蒙似乎无关紧要。中国拥有一个作家王蒙将永远感到自豪。”
去年的某一天,我在北京中关村图书大厦“淘书”,偶然发现一本《老庄的流韵——王蒙与道家文化》。翻到王安写的《从王蒙的三枚闲章说起》一文,看到这样一段文字:“……王蒙离开文化部长的岗位以后,当时的《中国日报》有一篇关于王蒙的报道,报道的最后说(大概意思):中国少了一个部长,多了一个作家是中国的幸运;中国少一个部长没什么,少一个作家是巨大损失。二十年过去了,现在看《中国日报》还是有点眼光的。”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从1994年到2014年,王蒙创作的作品远远超过他在前40年创作的总和,而且涉及的领域也***拓宽。2014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王蒙文存》,共45卷,约1600万字,包括长篇小说8卷,中短篇小说7卷,散文随笔、诗歌4卷,文学理论、评论4卷,以及《红楼梦》研究系列、老庄研究系列、自传回忆录系列、演讲访谈录等。
王蒙的新疆情结
通过这次采访,我便同王蒙结了“缘”。虽然本职工作决定了我有机会接触文化名人,但我从来不借名人的花环来点缀自己平凡的脑袋,更不想利用名人。出于自尊,我从未主动给王蒙打过电话。倒是王蒙君子胸怀,大家风度,几次主动给我打来电话。
1996年3月某一天,王蒙打电话约我到他家附近的一家餐馆小聚,我准时赴约。阿凡提美食***位于朝阳门内大街后拐棒胡同,是一家新疆风味餐馆。店面不大,名气不小。门前摆了一座阿凡提骑毛驴的塑像,恰似“肯德基”门前那位美国大叔,不管刮风下雨,笑迎八方来客。除了美食,这家500平米的餐馆每晚都有新疆歌舞表演,吸引中外朋友。餐馆设有5个小型卡拉OK歌厅,分别命名为:吐鲁番,喀什,哈密,伊犁,和田。
王蒙和老伴崔瑞芳同我共进午餐。王蒙点了几个清真菜,都是新鲜的牛羊肉,还有新疆特有的面食“馕”。王蒙告诉我,自1979年回到北京,他和老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新疆,思念那里的山川草木和父老乡亲。无意之间,他发现了这家“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餐馆。隔三差五,他总要携家人来此打打牙祭。一来二去,同店老板就搞熟了。应店老板之邀,王蒙挥毫泼墨,为餐馆题写了牌匾。(王蒙极少为店铺餐馆题字。)
那次同王蒙夫妇聚餐之后,不觉又过了10年。在此期间,我们在公众场合见过几次面,王蒙总是主动同我打招呼,让我感到很温暖。2006年5月1日,王蒙委托在中国美术馆工作的亲属给我送来两本书,其中一本是《王蒙和他笔下的新疆》。我急不可耐地打开书,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终于搞清了王蒙新疆情结的前因后果与来龙去脉。
这是一本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优秀图书。王蒙老伴崔瑞芳(笔名方蕤)从王蒙的小说、诗与散文中摘选出若干精彩片段,配上艾力肯·哈德尔等摄影家拍摄的展现新疆风土人情的精美图片,加上编辑的精心设计,可谓珠联璧合,交相辉映。
方蕤在序言中写道:“王蒙应该好好写一下新疆。王蒙在风华正茂的二十九岁那年去了新疆,一去就是十六年,他把最好的时光献给了那里。”“当他回想起在新疆的日子,他很满足,很得意,很深沉。他熟知那里的一草一木,他和那里的人、地、情魂牵梦萦。”
王蒙在后记中深情地说:“我永远感谢新疆,我永远想念新疆。是她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以快乐和安慰,在最匮乏的时候给了我以丰富和享受,在最软弱的时候给了我以粗犷和坚强,在最迷茫的时候给了我以永远的乐观和力量。”“新疆好地方。这个歌儿要唱一百年,一千年。”
关于王蒙多次回访新疆、同少数民族朋友们亲切会面甚至相拥大哭的动人场景,许多报刊网站均有报道,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
独特的《这边风景》
赴新疆采风之前,得知王蒙的长篇小说《这边风景》荣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消息,很为这位文坛老将感到高兴。由于自己采访过王蒙,由于欣赏王蒙的才华与幽默,由于王蒙和我都生于“狗年”(莫名其妙的理由),我对王蒙的所有作品都感兴趣,都要细读。
《这边风景》是王蒙的旧作,也算是新作,或者说是最新修改过的旧作。尘封雪藏,终见天日。尽管读起来恍如隔世,但新疆那特有的气息、草原牛羊甜美的气息、男人和女人鲜活的气息仍扑面而来。从1974年开始动笔,到1978年写完初稿,到2012年校订完毕,再到2013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前后持续了近40年。多么艰难曲折的写作过程啊!
这是一部独特的作品。这是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文学现象。小说获奖之后,反馈密集,好评如潮。在此,我不想引用过多的溢美之词,只想引用王蒙自己说的一段“小说人语”来结束本文:
“本小说里,多有应时应景的却也是事出有因的政治宣传与实实在在的日常生活的间作。政治的宣扬难免没有明日黄花的惋惜,生活实感则用它的活泼泼的生命挽救了一部尘封四十年的小说。理论、主张、条条框框是灰色的,生活之樹常绿,生活万岁!”